妈阁是座城

第76页，史奇澜与梅晓鸥的对话，原文如下： “我坐两年牢，欠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你还有十年吗？” 通看了上下文，实在让人莫名其妙，史奇澜说的“两年”在梅晓鸥的话里怎么变成了十年？ 而且下文正是对“十年”进行叙述的：一个已经四十九岁且有糖尿病的人，还有几个十年？ 他史奇澜是给不出的。因此，史奇澜说的“两年”是否属于作者笔误？还是责编没有校正？

可以说从一开始，到这一页，具体说到这句话“假如和他单独在电梯里相遇，她希望和他搭讪几句”，整整10页的小说，其实都是在铺垫。为段凯文的出场作铺垫。梅吴娘的出现，只能说作为一种历史（家史）式的幕布，主人公梅晓鸥苦苦等待了五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迎来了似乎宿命般的段凯文，但对段凯文的描摹却让人大失所望：“段总个头挺拔伸展，腹部弧度不大，鼻梁端正，脸上的中年浮肿不严重。”到底段总是个什么形象，严歌苓在这里并没有准确、生动、形象地描述，相反，这样模棱两可的语言，实在是削弱了文字叙述的力量。相比较《第九个寡妇》，《妈阁是座城》看到这里，并没有超越多少。那种精致，准确，简洁，精炼，严歌苓似乎一直都没有去努力塑造，却总是在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中摸爬滚打，一年一部长篇，似乎消耗了她的精力。

31.假如他一直以来怀疑她对他的怜爱，这一巴掌把 怀疑全打出去了，他明明白白看到她对他那份另眼看待，那份淡淡的痴情。 32.沦为最无救的赌徒之前，他们先失去的是说实话的能力。 33.晓鸥能想得出他不远的未来，单纯明朗的未来，挣一笔钱赌一笔钱，从书画社直奔赌场，大米挂面果腹，胸怀一份壮丽理想，赤手空拳赢回他曾经的繁华 34.台风从妈阁上空虚晃一下，过去了。它的毛发和动势擦着妈阁的海面、树梢、老楼，等它过去，海 和树以及老楼都有些微妙的走样。每回大风走了，老妈阁就走一点样，这是最老的妈阁人看出来的 。而新来的妈阁人，或临时来祸害自己和妈阁的人丝毫看不出来。他们从不去看。 35.段总的武断在这时表现成了酷。生活中没有个人称王称霸绝大部分事务推行不下去。他的武断在晓 鸥知觉中是巨大的雨点，暴砸下来，带着那样的力量，旱土都感到微痛。要的就是这微痛。从躲避 卢晋桐那时就失去朋友的晓鸥享受着段凯文疾雨般的友情。友情来了，她才知道友情原来一直是缺失的。她有点不知所措，不好意思，自己怎么配一下子得到 友情？ 36.他和她都没有把目光马上移开。男人和女人的友情一点点暧昧都不要是不可能的。 37.他们的背后似乎追着战火或山洪，迅猛地朝他们逼近 和蔓延，他们不冲出来，不冲到安全地带就是个死，早一点冲到妈阁，早一点冲入赌场，就能把紧 追在身后的贫穷甩远一点。 38.晓鸥知道，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但谁血管里的赌性能被发酵起来，扩展到全身，那 是要有慧眼去识别的。 39.老猫就属于那种可以为晓鸥杀人但做不了她朋友的男人。 40.她隐瞒的是一件根本没有发生的丑事，而隐瞒本身却成了丑事。 41.赌台被围成了个完整的圈，段总和赌徒像是被荷倌逗弄的两只蛐蛐，而观众比角斗的蛐蛐还要好战 。 42.总拥有很多东西，钱财、房产，但他不拥有早晨。渔夫们、菜农们、小公务员们几乎 一无所有，他们却拥有一天中最新鲜最无邪的一部分——早晨。段总在此刻发愣：拥有早晨的人也 许更快乐。早晨的海，深蓝的冷调和霞光的暖调交叠，填海的大型机械还没来? 43.段大概看到作为一个单纯雌性的梅晓鸥在女叠码仔身体里挣扎，要出来跟他稍许温存，但被女叠码 仔无情地按住了。 44.儿子一双长绝了的手不是老天给的，是儿子的赌棍父亲给的。这样 的手不必奏钢琴，只要不搓纸牌就美到了极致。 45.但晓鸥还是爱这双手。爱得想把自己横陈到这双手下面，让它们打磨抛光，抛掉所有其他男人的指纹。这双手是怎么长的？每根手指都是流线体，就像没长关节。那一颗颗指甲都是完好饱满的椭圆，更合适一个闲散无聊的女人去拥有。 46.段凯文是个让人畏惧的人。欠了这么一大笔债也不妨碍别人畏惧他。 47.的脸才会笑出这种无耻的笑来，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多么缺见识，老史此刻的笑脸上每条纹路都能用去书写无耻。这才是她见到过的最无耻的笑。 48.赌博真能把人变得这样无耻吗？真能把段凯文变成卢晋桐、史奇澜吗？段应该是意志坚强的人，少年吃苦、青年奋发的段凯文没有卢晋桐和史奇澜那样优越的家境培养他们的脆弱，培养他们的自我纵容。 49.现在晓鸥站在表弟对面。表弟已经失去了他的特点、个性，被提纯成一个纯粹的赌徒，在他们赌徒的最高境界中，和活着的史奇澜、卢晋桐、段凯文，也和死了的梅大榕灵魂相会。 50.晓鸥看着慢慢站起的表弟，看着他脸上文不对题的怀念。表兄替他收拾了剩在台面上的筹码，上去扶了一把表弟。表兄弟俩的背影在晓鸥眼中成了一对残兵，走出死绝了人的战地。 51.她回忆他拉着旅行箱穿过没头苍蝇一样忙乱而快乐的人群，那么目的明确，那么庄重稳健，果真是个走向不归途的身影。 52.晓鸥从不大的监视仪屏幕上细看段凯文往回刨筹码的动作，比当年更具活力和贪婪。他不是贪婪赢来的钱，而是贪婪赢的本身，或者赌博本身。 53.她是段凯文大悬疑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但台本对她完全保密。她像所有看悬疑片中邪上瘾的人一样，只有一惊一乍地跟着故事往下走，更别说掌握台本的主宰有着随时更改情节的全权。 54."美国和加拿大是让人反思的好地方。那种寂寞，让你把上辈子的事都回想一遍。我常常想到你，晓鸥，你爱信不信。 55."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去了。"他笑了笑，似乎是一种比人类高级的生命在作弄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人类那样笑。 56.梅晓鸥投入了不赌的老史的怀抱。不赌的老史真好，气味都不一样了，虽然不是洁净的气息，但闻上去单纯。木头跟他一样，散发着单纯的气息。老史垂下头，亲吻着她的头发，吻得很轻，新生的树叶撩过一样。这一棵多情的树。 57.再来看看他的脸吧，不再是浮肿，而是痴肥，进一步证实了人在压力、困惑、自暴自弃状态中会诉诸最低等的快感--咀嚼--的推论。 58.吃了药，就可以做个正常的人。做个好人。不吃药，可能就是极富创造力的疯子。所以我还是做个好人吧。为你我也要做个好人，通俗平庸就通俗平庸吧，你说呢晓鸥？你配一个好男人跟你一起过。 59.晓鸥的泪水流下来。人家的日子马上要言归正传，又都各就各位了，自己的儿子也马上会在大学找到自己的位置，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做伴。 60.老史为了保住晓鸥不受他暴虐而坚持吃这些药，每天挣扎着穿越药物的浓雾，浓雾使他的灵感支离破碎，他拼命地抓，拼凑……仅仅因为他想让晓鸥得到一个好人，一个可以共同在阳台上喝喝茶，聊聊天，海边散散步，一同下下小馆子的正常男人。 61.穷命，穷疯了，祖宗八辈都是穷光腚，穷得只认识钱，不管什么来路的钱。结果怎么样？还是回到穷命。这是疯婆一边焚烧一边念叨的。 62.挂了电话，她仔细地把他的号码存下来。他不愿意见她，证明见她还很危险，会是他和陈小小平安小康日子的巨大危险。不愿见她，也证明他的记忆还新鲜滴血。 63.晓鸥到现在都记得他那时的笑。她放好手机。毛毛雨落在她的睫毛上，看什么什么带泪。

1.他早听说一个并不遥远的地方叫妈阁，摆着千百张赌桌；充满三更穷，五更富，清早开门进当铺的豪杰。 2.假如要她填一张身份表格，职业这一栏就必然要填入“自由职业”。自由职业者是个辽阔的灰色地带，藏龙卧虎，藏污纳垢。 3.海鸥是最脏最贱的东西，吃垃圾，吃烂的臭的剩的，还不如耗子，耗子会偷新鲜东西吃。梅晓鸥从来不避讳一个事实：自己跟鸥鸟一样，是下三滥喂肥的。 4.他有个好看的笑容，丝毫不带有钱的中年男人那种少廉寡耻。这人是哄女人的好手，不然就是女人的好猎物。 5.晓鸥看着段总的侧面，一根通天鼻梁插在两边被地心引力拉得微微下坠的脸蛋之间，相当不错了，十几亿挣下来，无数小三儿穿梭过来，只在这面相上留下这一丝儿腐败模样。 6.四川话，东北话，河南话?谁都听得懂谁。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发财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7.而这个清华毕业的成功企业家真鼓起微微下坠的腮帮吹起气来，他那样认真而愚蠢，估计最倾心他的女人都羞于相认。 8.他们向别人向自己常常声张的是偶然吃到的甜头。必然就是梅晓鸥的阿祖梅大榕，跳进海里把光着的屁股和脸面一块藏到鱼腹里。 9.晓鸥看上去 比实际上要嫩很多，一笑两条细眉下一对弯眼，不笑又是孤苦伶仃的凄艳，慢说她在行内做人堂正 ，就是她整天请男人们吃亏也情有可原。他们的老板做不过这位梅小姐，就因为梅小姐美丽豪爽， 又形单影只还不失体统地浪一浪。 10.晓鸥尽管在心里把赌徒们看得不值一文，她深知自己正因为这些一文不值的人格买下 别墅和宝马。她一直梦想做个寻常女人，夜夜安眠，拥有芸芸众生都拥有的早晨，见见十年不见的 朝阳和晨露，靠收房租和吃利息开支油盐柴米。 11.浪子回头，回头是岸，一旦老史上了岸，哪怕 赤条条地上岸，她陈小小都有活头了。 12.在他心目中那个娇嗲温柔，无奈地在男人海洋里漂浮的梅小姐消 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谋深算，少说有一千个心眼子的女叠码仔。 13.妈阁似乎是欢迎人造孽的，糟蹋了大笔的钱之后，人们糟蹋起其 他东西更是豪爽，美食美酒美女，都尽力糟蹋。晓鸥其他客户都是那样，而这位段总是例外的。 14.但是一顿晚餐下来，段凯文一个字不提赌桌上的事。毕竟是有些风尚的人，有风尚的人明白一些事 做得而说不得，比如性事，比如如厕，还比如赌钱。 15.五年前的史奇澜让晓鸥 还做过梦，那是个容易让女人做梦的男人：仙风道骨，人间烟火味极淡；你怀疑他用一点点大麻， 但很适量；还怀疑他年轻时作诗，当然年轻时人人都把自己写的半不拉叽的句子叫做诗。他带着四 十岁男人极少有的素净的美，走进晓鸥的视野。 16.赌场拉人下水，甜头先要给足。老史 就因为多年前那点甜头眼下吃苦头。 17.他父母从山东来看他 ，给他扛来够吃一学期的煎饼，煎饼在五月初发了霉，他牵起晾衣绳，把所有煎饼搭上去晒太阳。 大四的他已经敢把自己贫穷的家境晾出来晒太阳了。所以他从不跟别的企业家比成就，比财富；他 只跟自己比。对比自己晒煎饼的时代（那天煎饼让太阳晒脆了，一揭就碎成渣掉在地上拾不起来令 他心疼），他非常知足。知足是福啊。 18.她跟男人的老婆平行存在 了四年，就像一条繁华大街和街面下的下水道。只要下水道不泛滥，往街面上涨它污黑的大潮，繁 华大街一般意识不到下水道的存在，并且是极有功用极其活跃地存在着，因此也就默许它的存在。 19.她觉得自己作为下水道比那位作为繁华大街的老婆还要幸运一点，下水道往往比明面上的世 界早一点明白灾难的临近，它根据人们扔进下水道的垃圾、死猫死狗死耗子判断上面的世界给祸害 成什么样了，给毁掉多少了。 20.他的认真和繁琐都适可 而止，再唆一句晓鸥会生厌的。 21.可怜的女人最后一道杀手锏都相同，就是孩子。 22.他再一次搂紧她，谁让她跟他老婆告状？那一顿揍和告状扯平了。她 转过脸，发现他在亲昵地微笑。他脸上多了一层无耻。她心里减少了一层爱意。 23.也许就是那股活体发出的坏死气味让她吐得奄奄一息。 24.她的样子既可怜又龌龊，一个不远 万里从古老东方来的小东西，天生只有两件事可做，造孽于人和被人造孽。 25.他对钱 的激情，对横财的渴望不是他一个人的；几辈人、几十辈人都穷够了，积存起那么多渴望，在他身 上大发作。他是在替那几十辈人搏，替几十辈人走火入魔，一举替他们脱贫。 26.世上还有比杀自己的孩子更绝望的女人吗？ 27.美国人的爱好之一就是救人，护士和大夫的专业和业余爱好都是救人。 28.挽救和被救怎么这么拧巴？拯救者怎么这么不想懂被救者？被救者怎么才能让拯救者 懂得中国就是发明藕断丝连这个成语的地方？ 29.只是在那声闷响发生的时候，她垂下头、闭紧眼、咬住牙关。那截微微 弯曲的中指落在地上，指尖指着苍天。 30.大风吹斜了路边的树，气流的巨 浪冲在晓鸥身上，让她一阵舒坦。把她浸泡透了的人欲气味，被风浴洗一净。

亲极反疏，在一起想虐，刚一分开就急于求和弥补，这就是一家人。

都市父母多少人为工夫、亲子活动、生日派对、节日礼物，跟天伦给予的原始纽带相比，多么造作矫情又吃力不讨好。

赢局是桥墩、输局是桥身，漫长的桥梁勉强延伸，不过桥墩越来越细，所需支撑的桥身却越来越长，越来越重，一个赢局要支撑十个二十个输局，比例失衡了，一段段桥体塌方了

比喻如此贴切又形象。

没有形式和行动的爱，就是没有容器盛装的水，哪怕它是甘霖琼浆，也涓涓流散，儿子对这甘霖的干渴，永远得不到缓解。

在三四十个人的活报剧场子里，人们看着这个公敌。诱发人劣根性的人就是所有人的公敌。晓鸥记不得在哪本外国小说里读到个情节:一个男人去买巧克力，在路上碰见了个妓女，从这妓女身上染了梅毒，他恨的不是妓女和自己；他恨巧克力。

一个人运气究竟多厚实，无法知道，于是便贪得无厌地抻啊抻，已被抻得很细了，就要断了，可知足的有几个？继续用力抻。人的欲望总比运气大那么一点儿，如人渴望获得的比能够获得的总多那么一点儿。

沦为最无救的赌徒之前，他们先失去的是说实话的能力。

发誓是诚心的，毁誓也不是故意的。有种热病就是这样，到时候它就复发。

她觉得自己作为下水道比那位作为繁华大姐的老婆还要幸运一点，下水道往往比明面上的世界早一点明白灾难的临近，它根据人们扔进下水道的垃圾、死猫死狗死耗子判断上面的世界给祸害成什么样了，给毁掉多少了。

哎，女人一旦陷入爱情的小啾啾里，智商急剧下降

不好意思舶赖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不好意思”把中国人的廉耻心和责任感都“不好意思”光了。藏在“不好意思”后面的是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厚颜和不在乎，出了纰漏，一声“不好意思”，全然既往不咎，自己给自己的仲裁早于你的责备已经出来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还有什么可怪罪的？

不愿见她，也证明他的记忆还新鲜滴血。

尖刻能缓解她的不舍，他的疼痛。心里有多不舍，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老史是她最后一个爱人，此生的恋爱史结束在这个脚史奇澜的男人怀里。她都不知道爱他什么。不知道爱他什么还当命来爱，那就是真的爱了。

趁着不爱让他快走吧，以后慢慢再来回想，再来伤感。

中年男女的爱情是这样，比如十多只土鸡熬出的汤，只有尝的人知道多美，浮面一滴油腻都不见。

他俩再不爱中的爱你很多人给予和收受的爱要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