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牛的山茶树

序言 日本著名儿童文学家石井桃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北有宫泽贤治，南有新美南吉。” 新美南吉的确与宫泽贤治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两个人都出生于日本的农村，又都是教师。新美南吉生活在爱知县的一个乡村，宫泽贤治生活在东北岩手县的一个乡村。故乡的自然和风土人情，孕育了这两位伟大的童话作家，身边清苦的农民以及农民的生活，成为他们创作的源头活水。两个人都写童话，都写少年小说。而且两个人都是英年早逝，死后作品才得到高度的评价，出版文集，并有多篇童话被收入日本中小学语文的课本里。 不过，两个人也有不同的地方，新美南吉的童年要远比宫泽贤治不幸和悲惨得多。新美南吉的本名是新美正八，新美南吉为笔名，是他在《赤鸟》杂志上发表《小狐狸阿权》之后开始使用的。新美是他的母姓，他四岁丧母，由外祖母养大，父亲与继母复婚之后，他才重新回到父亲的家中。童年丧母的悲哀伴随了南吉一生，性格孤僻，再加上体弱和疾病，使得他始终对人不信任，始终认为自己不幸的命运都是由大人的不近情理造成的。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在他后来所写的童话中，始终贯穿了一个渴望爱，渴望母爱，渴望与他人相融的主题。 要说两个人的不同之处，还有很多。比如，宫泽贤治的作品有很多都是未完成的，一改再改，例如《银河铁道之夜》直到最后也未完成。而新美南吉的作品完成度高，完成后较少修改。日本的新美南吉研究者谷悦子曾经这样精辟地概括过两人的最大不同：“宫泽贤治是大气层中的人，而新美南吉是大地上的人。”宫泽贤治孤高超脱，一生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新美南吉质朴自然，作品充满人情味。 日本儿童文学的先驱者铃木三重吉创办的儿童文学杂志《赤鸟》，是新美南吉作品诞生的摇篮。他的成名作《小狐狸阿权》，就刊登在1932年1月的《赤鸟》上。 这段时期，正是日本儿童文学空前发展的时期，以往主张“发现儿童”的浪漫派已经开始罩上了现实主义的文学色彩，而新美南吉的作品，就恰好迎合了铃木三重吉倡导的文风与时代的要求——清新朴实，故事性强，描写了日本农村的风土人情与自然，给僵化的文坛吹进了一股新风。 新美南吉的作品结构简洁而明快、清新。他有一颗纯洁的童心，一贯站在儿童的立场上创作，以儿童为本，努力表现生活中的儿童本身。他在1941年发表的《童话中故事性的丧失》一文中，这样写道：“童话在它还没有正式被称为文学之前，它就是故事，就是传说。即使是成了文学，它也没有改变故事传说的本质。”“童话的读者是孩子，而不是文学青年。” 要说新美南吉作品的最大魅力，一是丰富的故事性，二是题材广泛。 他的作品的舞台多是他生活的故乡，登场的人物也是故乡的孩子和农民。他的作品中浸透着他对故乡的热爱，他爱故乡的山山水水，他爱故乡的风土人情，他爱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他的作品描写了农民们的喜怒哀乐，当然，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作者自身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包括一些内心的矛盾和缺少自信的脆弱思想，但这些反而赢得了读者的理解和同情，使作品显得朴实真诚，充满亲切感和人情味。 新美南吉的作品，在我们今天读来，既有童话，又有少年小说。在日本，儿童文学研究者是如何对它们进行分类的呢？ 它们一般被分为幼年童话、童话、少年小说及民间故事色彩浓郁的小说。 （1）幼年童话 新美南吉幼年童话的代表作品有《糖球》《红蜡烛》《去年的树》《蜗牛的悲哀》等，它们篇幅极短，最短的不足百字，最长的不过一千来字。 这些作品的文字都非常简练，朗朗上口，有人甚至说他的这些幼年童话就是为了大声朗读而创作的。别看这些作品只有寥寥数百字，看似十分浅显，但其实意义深刻。如《去年的树》，描写了一只小鸟与一棵树之间的友情。用文学评论家刘绪源的话来说，就是“一篇极其短小隽永的童话……它有多深，就该有多浅”。这篇短到两百字左右的小小童话，“要说浅，它已经浅到极点，两岁的幼儿也能听懂；但要说深，它又是无限地深”。 在新美南吉的这些幼年童话中，有很多武士登场，例如在《糖球》《轿夫》《变成了木屐》以及《猴子和武士》中，都有武士的身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武士出现呢，新美南吉研究者巽圣歌说，这是因为新美南吉受到了历史故事《赤穗浪士》的影响。《赤穗浪士》有点类似我们中国的《水浒传》。在当时，描写武士的故事是一大潮流，但新美南吉更喜欢描写武士人性的一面。在他的笔下，没有砍砍杀杀，武士都极富人情味。《猴子和武士》，就通过五位武士先后对猴子不同的态度，揭示了他们善良仁慈的本性。《糖球》更是别具匠心，武士竟用大刀为两个小孩劈开了一粒小糖球，让战场上的武器变成了和平景色中一件普普通通的生活道具。 《蜗牛的悲哀》和《影子》也是两篇脍炙人口的名作。前者“悲哀谁都有”的主题，不知拯救了多少孩子和大人。后者被人称之为寓言般的童话，表达了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却拼命追求与他者交融的强烈愿望。 （2）童话 新美南吉的童话很多，最具代表性的是“小狐狸三部曲”——《小狐狸阿权》《小狐狸买手套》与《小狐狸》。 《小狐狸阿权》是新美南吉的代表作，家喻户晓，在日本即使有人不知道新美南吉的名字，也一定会知道《小狐狸阿权》的故事。他创作这篇童话时，只有十八岁。故事描写的是小狐狸阿权淘气，把兵十家的鳗鱼偷走了。数夭之后，兵十的母亲死了。阿权以为是因自己偷走了鳗鱼，兵十母亲才死的，就决定赎罪，每天给兵十送东西。可结果非但没有得到兵十的理解，反而被兵十用猎枪给打死了。作品表现的是动物渴望与人交流，却得不到理解的主题。待到对方醒悟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要说“小狐狸三部曲”的最高杰作，应该非《小狐狸买手套》莫属了。这篇童话虽然着墨于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动物与人的心灵沟通，但更为感人的，是通篇散发出来的一种爱的光芒。为了小狐狸的幸福，狐狸妈妈倾注了全部的母爱，而这一切正是新美南吉儿时最缺少的东西。也有日本评论家认为，这是一篇表达母亲盼望和鼓励自己孩子早日自立的作品。 写狐狸的故事，新美南吉是绝对的天才，他拥有一种出神入化的技能。难怪有人说，自从南吉写了狐狸的故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写狐狸了。这话一点不夸张，狐狸几乎已经成了新美南吉的代名词了。 （3）少年小说 除了童话，新美南吉还给孩子们写过不少现实主义题材的少年小说，如《爷爷的煤油灯》《拴牛的山茶树》《打气筒》《音乐钟》《久助的故事》《铁匠的儿子》等，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都是孩子。 《久助的故事》故事平淡，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引人入胜的高潮，却被誉为新美南吉关注孩子内心世界，关怀孩子心灵成长，以及追求自己与他人、自己与社会相联系的一篇杰作。在《拴牛的山茶树》中，新美南吉全力塑造了一个名叫海藏的罕见的理想人物。海藏想为路人挖一口井，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一度曾经盼望老地主早点儿死。后来在母亲的教导下，他反省自己，依靠自己的力量，终于实现了夙愿，为世人留下了一口水井。而在《爷爷的煤油灯》中，新美南吉则刻画了一位面对文明进步，迟疑、迷惑，但最终还是跟上了时代步伐的老爷爷的形象。 （4）民间故事色彩浓郁的小说 相比现实主义题材的少年小说，新美南吉创作的带有民间故事色彩的小说似乎更受孩子们的欢迎，也更受评论家的肯定。 少年小说与带有民间故事色彩的小说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后者的主人公都是大人，舞台虽是作者的故乡或周遭，但故事的情节脱离日常生活，离奇怪异，充满了浪漫和梦想。 《花木村和盗贼们》的情节既有趣，又好笑。一群盗贼在师傅的带领下，来到了美丽的花木村。可想不到的是，盗贼头目竟被一个牵牛的小男孩给感动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牵牛的小男孩竟是地藏菩萨的化身。 《农民的脚，和尚的脚》是一部明显带有佛教传说色彩的作品。故事乍看十分简单，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但结尾却峰回路转，出人意料。整个作品大气、宽容而祥和，有学者评价说这也标志新美南吉的作品达到了一个自我解脱的自由境地。 相比之下，《和太郎和他的老牛》则从头至尾洋溢着一种牧歌般的旋律，节奏平缓而又舒展，语言明快而又诙谐。老牛醉酒，狐狸迷人，以及最后不知是谁送来的那个装在花篮里的胖娃娃，都为故事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纵观新美南吉一生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出，他早期的作品多是“不幸的故事”，如《小狐狸阿权》《正坊和大黑》。青年期的作品，因为其自身接连遭受各种打击，陷入了一种缺乏自信和拒绝他人的窘境，更多叙述的是孤独及挫折的青春和恋爱，《埋花》《鸳鸯》就是他这一时期的内心写照。而到了后期，因为生活逐渐安定，他又开始了写作，《花木村和盗贼们》《和太郎和他的老牛》《农民的脚，和尚的脚》《久助的故事》等都是这个时期的作品。由孤独与不安转向平稳祥和。这时的新美南吉已经从早期伤感的浪漫思想中挣脱出来，开始追求现实，追求人生价值，有了欢乐的梦想，于是，便诞生了一大批“幸福的故事”。 让人遗憾的是，新美南吉这位天才的童话作家，在这个世界上只生活了二十九个年头，在三十岁生日的前夕，便匆匆离开了人世。 然而，他却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优秀作品，不但日本出版了他的童话集，中国也出版了他的多部童话集，中日两国的中小学语文课本里还收入了他的作品。几十年来，无数读者被新美南吉温情的童话所感动，他已经成为孩子们最喜爱的童话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