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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精神抗拒

  • 作者:北村

    好人康生的故事已经在我的腹中孕育了两年,我想再不把它写出来我就要随同它一起腐烂了,因为时光是那么的不留情,它会使一个被皱纹侵入脸颊的女人凄厉地惨叫起来,也将埋葬一切曾与我们相伴的悲欢离合,而时间却无动于衷。现在康生已经去了,我想你们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一个月前我居然在一家《诗歌报》上看见康生死前写的最后一首诗《永世》,当时我大吃一惊,以为他复活了,无奈他那奇特的大名已被加上了黑框。我读那首诗的心情十分古怪,仿佛看到一个死人仍在说话,而且企图说到永世。但是,他在诗中说,时间是心中的一滴水正在枯干。是的,康生已经枯干了。 好人康生本来不叫康生,叫康生旺,他是从闽西一个叫李岭口的乡村来的,当时我们一起在闽南的一所大学同学。康生旺这个名字土得很,所以起先没有人注意他;后来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从康生旺变成了康生,他立刻变得与众不同。更让人吃惊的是康生随后一首接一首的诗发表在全国各大报刊上,发表的数量甚至超过了一些专业诗人,全班人纷纷对他刮目相看。我记得当时曾经兴起一股改名风潮,至少有十几个人更改了自己的名字,比如把苏树林改成苏林,吴根钱改成吴穹,张敏华改成张敏之类,他们以为改改名字就能成为才子,至少听上去高雅多了。 但康生现在死了,他是我们班上最早去的一个。他的猝死使那些步他后尘改名的人惶惶不安,好像某个跟过康生的鬼有朝一日也会跟上他们一样,至少有五个人重新改回了他们的名字。 唉呀,时间多么残酷无情,它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把我们冲刷得面目全非,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我去拜访张敏时已经快认不出她了,她是我们的“校花”、康生的妻子。康生死后她几乎整天呆在房间里,两年来没见过她干什么事情,只是偶尔整理一些康生的遗作。我问她,不出去走走吗?你不能总是留在对一个人的回忆中,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张敏听了吃惊地说,是吗?是吗?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用颤抖的手指分开百叶窗时,细碎的阳光掉在她苍白的脸上,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难受,那些阳光好像洒落的时光的鳞片一样,破坏着张敏的脸。我用最后的时间打量了一下他们曾用过的房间,家具和其余所有的陈设依旧,甚至连一只小毛绒兔子的摆放位置都没有变化。惟一的改变是这一切都无可奈何地走向陈旧,而且人也在陈旧,这种陈旧的速度无法阻挡,令人心碎。 当时跟我玩在一起的还有苏林和小芳。苏林已经患上了癌症,目前正在肿瘤医院的某爿墙后面熬着最后的时光。我去看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持续的高烧使他糊里糊涂,我间或能听见他在咒骂小芳,说她不来看他。他不知道小芳已患上了性病。 哦,这些就是我的老同学,死的死,病的病,在我和他们交谈的时光中,我坚强的神经渐渐变得脆弱。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多的苦难,而且有时会集中在几个人身上。两个月来,他们在我耳边讲说康生的事,叙述中夹杂着恩怨和恐惧,尤其说到康生死时的细节我的神经差一点崩溃了。所以我不想在以下开始的故事中掺和自己的话,还是由他们自己去说吧。我仿佛看见好人康生在故事中渐渐苏醒过来,本来康生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只是因为现世存在一些邪恶现象,人家才会把康生叫作好人,好人康生也就成了今天的传说。 康生,愿你安息。